可持续盈利模式是挑战
行业内人士普遍认为,一家养老机构的投资回报周期在15到20年,甚至可能更长。
“这个行业的特点就是投资大,回报周期长。如果想要做大,就要做好前期的资金储备,要不然资金链断了就干不下去了。”刘敬总结。
目前我国机构养老市场竞争较弱,并处于起步阶段。公开报告显示,从养老企业规模来看,拥有 0~99 张床位的微小型机构是市场主体,在2020 年有 2.1 万家;拥有 500 张床位以上的特大型企业只有一千多家。从养老机构类型来看,以福利院和敬老院为主的公办养老机构占了半数比例。
“2011年初项目投入运营的时候,并没有哪个机构或项目可以拿过来借鉴,等于是‘开荒’。”李东辉回忆,“在项目建设初期我们就看到了中国老龄化的发展趋势,同时认为高学历老人的养老观念相对先进,能够接受养老机构,因此我们一期项目建设了2300张养老床位。”
李东辉介绍,燕达养护中心目前总投资近100亿元,总建筑面积92万平方米,设置养老床位达到15000张,一期2300张床位于2016年全部住满;二期近8000张床位于2018年10月开放入住,目前也基本住满;三期近4700张床位,于2023年10月陆续投入使用。
“当入住率达到60%到70%时,这家机构基本就能达到营收平衡。目前燕达养护中心基本实现了营收平衡。”李东辉说。但超百亿投资的大手笔,让回本周期依然充满不确定性。
他介绍,行业的平均利润在15%左右。而这样的利润则建立在稳定有序的经营和源源不断的客源之上。起初,燕达养护中心接待老人来访和参观的工作人员岗位被称为营销专员。在2013年,这些工作人员统一改名为养老顾问。“所谓的顾问就是针对老人的收入水平、支付意愿、兴趣爱好和养老服务需求,给他匹配到合适的入住区域和居所。”李东辉介绍。
由专职养老顾问来服务老人,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一位老人选择入住养老机构的决策周期很复杂,有可能非常久,长达几年,也有可能很快,只要一两个月。当下,燕达养护中心与130多家单位建立了合作。每名养老顾问都在跟进几百名意向入住老人,“整个客源池越来越大”。
不过在多位行业人士看来,作为高端养老机构,燕达养护中心的运营模式不可复制。“离北京近,所属集团资金雄厚。”南开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原新认为,燕达养护中心瞄准的是塔尖上的那部分群体。如果按照普通75岁以上的老人来看,这批老人基本都是在新中国成立前出生,平均生了4到6个孩子,在他的生命周期的生产性时间段内工资收入大概只有两位数或三位数,稍微年轻一些可能有四位数,这部分老人大多数没有可转移的资本,年轻的时候也无法配置养老资产,主要还是靠子女养老。
北京大学人口所教授乔晓春曾通过统计和调研发现,在北京,针对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事业单位型养老机构平均收费是3700元/月、民营非企业养老机构的平均收费是4500元/月、企业养老机构是9800/月。但是北京市老年人包含养老金在内的收入中位数是3833元,一半老人的收入在中位数以下,90%的老年人收入低于8000元。这意味着全北京只有10%的老年人月收入在8000元以上,其中生活不能自理、有住养老机构需求的人群占到15.6%。
“我们看到了这部分市场,京籍老人排公立养老院排不上,还有很多空巢老人、失独老人以及儿女在国外的老人。”刘敬提到,方舟养老服务中心收费并不算高,一个能够自理的老人全部费用加起来每个月3000多元就足够。运营三年多,该中心目前入住率达到70%,空置床位剩下不多。但是她也坦言,一期项目整体投入达到8000万元左右,其中医院建设投入占比很高,由于单独建立了配套医院,目前在盈利方面有些困难。
为什么要配套医院?“我们还是想做大体量,向连锁方向发展。”她介绍,目前方舟养老服务中心二期已经进入适老化改造阶段。
一位资深从业人士指出,每家养老机构的情况都有所不同,因此并不能一概而论去谈盈利规律。但最为核心的是,做好服务,吸引老人入住,达到一定的入住率才有可能实现可持续发展。对跨城养老项目而言,配备医疗服务是必不可少的服务,这就加大了机构的盈利压力。
除了民营企业在探索跨城养老,国央企同样在寻找合适的商业模式。《“十四五”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工程和托育建设实施方案》中提出,支持示范性普惠养老服务机构建设,支持党政机关和国有企事业单位所属培训疗养机构转型发展普惠养老项目。中国康养恒颐汇(燕山院)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诞生的养老机构,前身为国资委北戴河机械燕山疗养院,2020年12月底划转至中国康养集团。中国康养在2021年3月启动全面适老化改造,2023年6月20日面向全社会开放。收费标准是按月收费,由床位费、餐费、护理费构成,目前按照优惠价格,折后3400元/床/月。
来自北京的王成高自去年10月就入住了燕山院,以前他和老伴每年都要来北戴河五六次,一来就是一星期。“去年跟着来体验之后,就选择住下了,每个月3400元,衣食住行都包含在内,比北京的生活成本要低。”
中国康养秦皇岛平台公司副总经理魏晓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作为央企运营的养老机构与很多民企运营的机构面向的客群不一样,投入和理念也不一样。“我们主要针对工薪阶层,提供普惠产品,推动的是基本养老服务。”
中国康养集团总经理彭新举谈到,眼下像燕山院这样的项目刚刚投入运营,主要接触的是活力老人,通过旅居的方式来储备客户群体。中国康养养老产业发展中心总监孙鹏提到,目前京籍老人对于跨城中短居养老兴趣和意愿相对强烈,长期居住需要考虑家庭身体状态等多种因素,决策周期很长。目前养老项目在床位入住率达到一定程度后基本可以实现收支平衡,并且逐步实现盈利,但如果不考虑政策、补贴等因素,整体盈利能力相对较弱。
上海长三角区域养老服务中心理事长冯建光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大多数养老机构还停留在衣食住行和身体的照顾上,只能说是初代产品。养老本质上还是一种生活,围绕着这个角度去设计养老产品,进行合理的定价,才能够迎接跨城养老这一趋势。
如何让福利和补贴“跨省”
14年前,汝才良投了1个亿建设逸和源在嘉兴的项目,却发现无人入住。“当时太理想化了,中国的老人需要养老机构,但是到了真正付钱的时候大多数老人是不买单的。资金链快要断了,但还是想办法给农民工和员工发工资。”他卖了三套房,才勉强渡过难关。
本地人不买账怎么办?他很快发现了一个突破口,就是主攻上海方向。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养老项目会拿当地政府补贴,政府却并不愿意拿自己的资金补贴给别人。但看着总投资两个亿的养老院没人住,后续政府也同意了,默认一半的床位可以提供给非本地人。“到了2016年,我们开始盈利了。”
随着医保打通后,上海老人来嘉兴养老的需求更多,现在每周都会有几班大巴车将上海老人拉到嘉兴体验入住。但现在问题是,相关补贴并没有跟着老人来到嘉兴,比如长护险。“上海老人来到嘉兴后,如果想要长护险的保障,就必须登记在上海的养老机构里。”汝才良认为,这很不方便。
原新强调,首先要在顶层设计上进行支持,打开局面,统筹福利政策。“但这中间也存在一个标准差的问题,还存在能否享受的问题。”
“近年来,大约有两千位上海老人前往这些机构养老,集中在浙江的嘉兴和江苏的苏州。”冯建光透露,如果从传统意义上的养老服务来说,绝对数量相对较小,但如果将跨城养老延伸到异地康养,数量就非常庞大。“以浙江安吉为例,每年旅游规模在2400万人次,其中上海籍占了7成,其中又有7成是上海籍老人。安吉用了15年的时间,将平均年龄80岁的老年人的人均消费从80元提升到了240元。”
安吉每年吸引大量长三角的老人来旅居。如上墅乡董岭村,本村常住只有三四百人,每年的5至10月,旅居的外地老人有三四千人;鄣吴镇的养老旅居度假公寓,每年约有两万名老人来此短期居住。
伍小兰给出的建议是,按照政策跟着户籍老人走的思路,在社会保障、老年福利、补助补贴等方面做好政策衔接工作。通过扩充备案渠道,精简备案手续等,让市民通过手机App即可进行异地就医登记及申领养老服务补贴,实现数据“多跑路”、群众“少跑腿”,解除老年人异地养老后顾之忧。
以北京市西城区为例,2020年印发了《西城区户籍老年人赴津冀蒙异地康养补贴扶持办法》,明确符合条件的老年人可申请每人每月补贴600元,收住西城区户籍老年人的养老机构,可以按市级标准获得床位运营补贴。此外,还与承德市、保定市、秦皇岛市等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在异地康养、养老服务人才培养、基地建设等方面开展深度合作。
近年来京津冀、长三角等地区已经出台了大量引导性政策,缓解大城市养老压力和资源供给负担。但还存在不少难点和堵点,比如区域间养老服务水平发展不平衡,大城市养老服务产业发展进程以及老年人群对于养老服务的需求,与周边养老产业发展进程与需求之间,有较明显差距,导致供需关系仍然存在较大的错位。
“老人在本地打疫苗是免费的,但是疫苗不跨省。”李东辉描述了带着八九十岁的老人们前往最近的北京社区医院打疫苗的场景,护士们一个个将老人从轮椅上抬到大巴车上,又一个个抬下来,非常不方便,“这些问题还有待解决”。
“跨城养老市场的发展成熟需要形成‘双向适配’的良性循环。”伍小兰强调,这是一项长期工程,需要政府、社会、市场多方面的努力,营造让老年人放心安心,走得出去也回得来的养老环境。
发于2024.4.29总第1138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标题:跨城养老,能否再跨一步?